[顺懂]边城(下)
前文边城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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奈乐见到李是在一年多以前，他们的队长Iris兴冲冲地接完一个卫星电话回来跟他们宣布，请到了李来帮忙，这次任务稳了。
奈乐是个雇佣兵。她的父母都是雇佣兵，她从小就在硝烟和枪声里长大，又在父母丧命后接过了他们手里的枪。她喜欢这个靠实力说话的世界。
所以她对李充满了好奇。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说李的名字，这个神秘的狙击手在半年前横空出现，他不属于任何组织，也不听命于任何一支军队。他足够强大，一把R93玩的出神入化。最难得的是，据说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，任何人都能请动他。
队友们对于能见到这个神秘的狙击手都感到兴奋，最兴奋的还是奈乐了，她吹了声口哨，问Iris花了多少钱才把他请来，还能不能留点老婆本。
Iris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，笑着跟她说：“派你去搞定李好不好？为队伍省钱不说，你也不亏啊！”大家跟着起哄起来，奈乐呸了他们一脸。
让奈乐完全没想到的是李的长相。
他太干净了，那是一张不应当属于一个雇佣兵狙击手的脸。他反戴着鸭舌帽，嘴里嚼着什么东西——后来奈乐知道那是薄荷味的口香糖。第一眼见他就让奈乐觉得，他如果收起狙击枪，就算是走进学校听课，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。
李不爱说话，也不愿意跟人凑的太近。奈乐在第一次靠近他的时候就受到了一把军刀的警告。他永远嚼着他的口香糖，冷静自持。即使是在看着自己的子弹穿过敌人头颅的那一瞬间，李的眼神也是清澈的。他好像和雇佣兵的身份格格不入，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这个世界。但他又确实拥有着足以藐视绝大部分人的专业素养，往往是一盘棋中决定胜负的那一颗子。
这很矛盾，但是又很吸引人。
毫无疑问，奈乐很漂亮，而且她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漂亮。就算李对她丝毫不感兴趣，但一个漂亮女人毫无保留地展示对你的好感与亲近，很少有人能完全将其拒之千里之外。更何况，李是个心软的人。
是的，在他们成为朋友之后，奈乐渐渐发现，李同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。他其实更像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的男孩子，而且是属于老实且腼腆的那一种的。他容易害羞容易心软，只不过他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城墙，将那些真实的东西都隔在城墙里面，只表现出他想要表现的那一面。
有时任务结束他们会相约去喝酒，李喜欢那些城市边缘的肮脏破旧的小酒馆，即使是坐在角落里不跟任何人交流，他也可以在那里待很久。有时候喝得高兴了，就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弹头被换了的子弹，带着奈乐去恶作剧。有一次奈乐用红颜料打中了一个垃圾桶边的流浪汉，那人摸了满手的红色，以为自己真的快死了，在地上躺了很久也没起来。
两个人蹲在拐角的墙根大笑，奈乐几乎快要断气，但李很快就不笑了。奈乐觉得有点尴尬，随口找话题说：“这是谁教你的啊？也太厉害了吧！”
李好半天没说话，奈乐疑惑地转头看他，发现李仰头看着天，好像什么也没想，又好像是在斟酌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：“是我爱的人。”
他没有透露更多，但奈乐忽然福至心灵地感觉到，这或许就是李身上矛盾的来源了。
因为那并不是他，他把自己活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。
算起来，这是第五次和李合作了。
Iris带着他们进到大楼里去拿雇主想要的东西，李留在旁边的另一栋大楼掩护和接应。前期还算顺利，他们本来完全可以全身而退，如果不是情报有误，对方的安保系统远比他们了解的反应快得多的话。
Iris让他们带着东西先走，他自己往反方向跑去吸引对方注意。这是最好的选择了，奈乐在奔跑的过程中听见对讲里传来Iris的声音：“李！我现在从二楼露台跳到对面！掩护我！”
李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：“没问题。”又补充道：“对面一楼是个超市，你下楼尽量拖延时间，那些人我来解决。”
而Iris这种时候竟然还能大笑出声：“多亏了李！这种被人追杀还这么嚣张的感觉，我可是很多年没体验过了！”
“别谢我，”李的声音传来：“谢正常人的安保系统没有狙击手这个职位设定吧。”
奈乐没忍住笑了。
她听见Iris奔跑的呼吸声，听见超市的电子音提示，听见有东西砸碎的声音，掺杂着女人的尖叫。Iris说：“我劫持了一个女人，现在准备从超市后门出来。”
李没再回答他，只是弹了一下喉间的麦示意自己听到了。奈乐他们很快跑了出去，抢了两辆车，一辆先走，奈乐开着另一辆回去接Iris和李。
发动引擎的时候她突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一声闷响，然后是李的声音，听得出他虽然尽力克制，但声音还是有些奇怪，他说：“Iris，这次的报酬我不要了。”
Iris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，李又补充道：“你十点方向有一个穿军绿色夹克的男人，让他换你手里的人质，然后把他带回来，这次的报酬我就不要了。”
后来奈乐和Iris聊起那时候，奈乐觉得李哭了，但Iris不信，他说李不会有眼泪的。奈乐坚持，她说那是女人的直觉。
不过他们谁也没敢去问李。
顾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被绑架了。
他那会儿下了班，在楼下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烟。他已经不嚼口香糖很久了，改为抽烟。便利店的阿姨笑着把找回的零钱递给他，问他说：“最近不太忙啊？”
顾顺也笑着应了声，上楼的时候他边点烟边想，是时候该搬走了。
他是在三年前回到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的。
那次他们的任务异常棘手，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困难重重。他的枪瞄准目标的时候，整个小队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一半的人。没料到的是这个任务本来就是一个圈套。
他们虽然只是雇佣兵，可是有太多的人没办法找到上面的雇主寻仇，只好把怨恨的枪口对准了他们。
那是顾顺不愿意去回想的一天，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直接的失败与打击。在路上修整的时候队友还在开玩笑，说是干了这一票大的，要找个大城市温柔乡，醉上半个月。顾顺呸了他，说他没出息。但是队友没等到任务结束，就永远睡在了废墟里。
枪声爆炸和鲜血，这本来是顾顺的生活里司空见惯的事情——如果这些都来自于他的敌人。他目睹着队友一个接一个地停止了呼吸，突然感觉到很多东西从他体内慢慢流失了，不仅仅是血液。
不过他毕竟没有死去，所以他还能在上楼梯的过程中回忆起这些。
他的敌人实在是聪明，他们明白死亡才是解脱，作为雇佣兵能死在战场上敌人的子弹下，已经是可以称之为完美的一生。所以他们没有杀了顾顺，他们让他一一送走朋友，让他苟延残喘，让他孑孑独活。但他们杀死了顾顺那颗作为雇佣兵的心。
说不出来是因为队友的死亡，还是因为他在生离死别之际的顿悟，顾顺扔掉了他的枪，他想去做一个现实世界里的，可以每天沐浴阳光的人。
真正做起来也不是很难，他和以前认识的人都断了联系，不再去接那些刀口舔血的生意。他在那些十八线的小城市，租短时间的破房子，找不需要身份证明的临时工作，每个城市最多待上半年的时间。好在他对生活质量并没有什么要求，倒也过的去。
顾顺简单的给自己做了点吃的，就开始收拾背包。在这个城市已经住了四个月，楼下的阿姨都认识他了，这不好，他该走了。
在走之前，他要去超市买点东西。事情就发生在超市里。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拿着枪冲进来，劫持了一个正在挑选鸡蛋的女人，鸡蛋掉的满地都是，配上女人的尖叫，场面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。
本来不关他什么事，但那个络腮胡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拿枪对准了他，要他去换那个女人。
顾顺没有拒绝，虽然他很久没摸过枪了，但他毕竟曾是个雇佣兵，活下来的希望要比那个只会尖叫的女人大得多。
他一边跟着络腮胡子往后退，一边思考着要在哪里开始反击才能最快脱身。
没想到刚一出超市门，络腮胡子就干脆利落地打晕了他。
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张床上，手和脚都用布条绑着。床边坐了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，正捧着脸打量他。
顾顺一时没弄清剧情的走向，思考了一会儿他问：“要钱还是寻仇？”
漂亮女人笑了：“先生，我们找了你三年，要的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。”
顾顺也笑了：“我可只剩这条命了。”
漂亮女人又凑得近了些：“是啊，可是你躲了三年，说明你还没活够，这条命比很多人很多事都重要，不是吗？”
顾顺没有说话，他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那女人接着说：“不如先生你先自己说说，这三年……”
她的话没有说完，顾顺打断了她。
顾顺说：“叫李懂自己来见我。”
奈乐这才知道李的全名叫李懂。
奈乐给顾顺松了绑就出去了，李懂还没有来。
其实顾顺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把他带来这里，但他觉得应该不是当年的仇家，那个女人在诈他。所以他也反过来诈了那个女人，他想除了仇家和李懂，应该没人会找他。事实证明，他猜对了。
这三年中顾顺想了很多次，如果当年的仇家再找上门应该怎么办，每一个住处他都静心挑选，留了好几条逃跑路线。
但他没有想过这种情况，先找到他的不是什么仇家，而是他的小男孩。
他教了这个小男孩很多东西，从怎么拿枪，到怎么接吻。但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料到，他教给李懂的最后一课，是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。他把他的小男孩一个人扔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，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他，但他自己都活的乱七八糟，他不确定如果把他的小男孩也拉出来，他们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。
不过现在看来，李懂学的很好。他教的所有课李懂都学的很好。他不过离开了三年的时间，李懂已经成为了一个出色的雇佣兵。这支队伍看起来并不属于他，但又心甘情愿替他完成这些与任务无关的任性心愿。
李懂推门进来，但是没有走近，而是靠在门边。他反戴着鸭舌帽，额头贴着一块有些滑稽的创可贴，嘴里嚼着什么，看起来懒洋洋的：“你没死啊？”
“托你的福，”顾顺笑起来，露出李懂喜欢的两颗小虎牙，前言不搭后语地问：“薄荷味的？”
李懂心里其实窝着火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打不过顾顺只能默默在心里diss他的少年了。他干脆利落地拔出手枪上膛，枪口对准了顾顺，语气倒还是没变，仿佛只是在唠家常一样：“那还真是可惜了。”
顾顺看着李懂，恍惚间觉得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。他和那时候的自己太像了，无论是拿枪的姿势，还是瞄准他的小动作，甚至是嚼着的那颗口香糖，都一模一样。他几乎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李懂游刃有余的面具，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颤抖着跑进酒馆的少年。
他也看清了李懂对他的渴望，看清了这种渴望在他的不告而别之后长成了怎样扭曲又畸形的样子。
这是我教出来的，顾顺想，他恨我，这也很好。
顾顺站起来朝着李懂的方向走过去，他看起来胸有成竹。哪怕是李懂用力把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，他也胸有成竹。
顾顺亲了李懂。
这是他们第二次接吻，李懂狠狠咬了顾顺一口，他说：“顾顺我操你妈！”
顾顺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的血：“教过你闭眼的，你怎么最重要的东西没学会？”
李懂开了枪，子弹擦着顾顺的头皮飞过去打在墙上。
外面的人被枪声吓了一跳，闹哄哄地都凑了过来。顾顺听见刚刚那个漂亮女人的声音，听起来很着急：“李！发生什么了李！”
但是顾顺和李懂都没有去管外面的人。
顾顺稍微倾身抱住了李懂，就像很多年前李懂从那片热带雨林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样。那时候的李懂眼里也全是对他的恨意，只不过他还没有胆量朝着顾顺举起枪和刀。
他听见了李懂压抑着的呜咽声。
这是他欠李懂的。从他捡到李懂到现在，他欠李懂一次在他面前痛哭的机会。*
他抬手捏了捏李懂的后颈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
奈乐再一次见到李懂的时候，她已经不再做雇佣兵，和相爱的人结了婚，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。
丈夫工作的闲暇和她带着孩子来这个城市有名的游乐场玩，李懂给她打电话，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。
奈乐是一个人去的他们家。李懂和顾顺买了一间小小的房子，没有什么装修风格，但收拾得很干净。到的时候顾顺来给她开的门，李懂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探出一个头喊道：“奈乐你随便坐啊……顾顺你是不是又偷吃了！我跟你讲我看得出来的！”
顾顺麻溜地咽下嘴里的东西，给她递了杯水，也冲着厨房里大喊：“我没有！你这样冤枉好人等下是要被罚洗碗的！”
奈乐非常吃惊，她没想过这两个她职业生涯中接触到的一等一的狙击手，放下枪过起日子来是这个样子的。
那顿饭吃的很放松，李懂一直微笑着跟她聊天，问她家里的情况，孩子们日常的趣事。顾顺话还是不多，但也一直微笑着看着李懂，时不时往他碗里夹菜。
奈乐觉得李懂好像很喜欢小孩子，所以在李懂提出送她的时候问他，要不要去酒店见一见她的丈夫和孩子。李懂好像犹豫了一下，顾顺已经回房间拿来了两个人的外套，顺手披在李懂身上，催促他去门口换鞋子。
李懂有些吃惊：“你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吗？你也去？”
顾顺穿戴整齐，抱着手靠在门边一脸不满：“你不打算带我去？”李懂拿他完全没办法的样子，伸出一只手去拉他：“好好好，一起去。”
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李懂，很快和他玩到了一起。顾顺确实是不喜欢小孩子的样子，坐的离他们远远的，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，和当年奈乐第一次见到的李懂简直一模一样。他坐了会儿，大约是觉得有点无聊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。
奈乐正准备起身给他拿打火机，却听见李懂咳嗽了一声，在和两个孩子纠缠的间隙扔过来一块口香糖。顾顺收起那根烟，把口香糖塞进嘴里。奈乐几乎觉得他是故意的，他脸上的表情和两个孩子争风吃醋要她抱的时候没什么区别。
最后奈乐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口，看着他们穿过人行横道去打车。绿灯闪烁到最后几秒，李懂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，还是走得慢悠悠的。顾顺就牵起他的手，迈开步子往马路对面跑过去。
奈乐突然意识到，那些日子是真的过去了。
那些游离在城市和世界的边缘，不足与外人道的日子。
都过去了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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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原文是《蓝色骨头》钟华的一段独白，非常喜欢这个说法所以没忍住用在这里
*专业知识都是我yy勿深究
*最后是一点叨逼叨：抱歉久等了……最近状态不太好，但为了不be还是强行把这篇的下写完了，希望大家喜欢_(:з」∠)_另外下一篇应该更新【蛟龙公寓】吧，不过本相声演员还在攒梗…大家有什么喜欢的梗也可以告诉我。以及爱评论爱大家（小声逼逼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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